窺看慾望、浮遊愛情─做個調適自如的浪漫哲學家
撰文/音樂時代劇場藝術總監 楊忠衡
世界上古往今來的歌劇,可說成千上萬、不知凡幾。其中經典之作,上演率最高的,則公認是《卡門》(Carmen)無疑。每次卡門上演,票房必然長紅,人們總期待新的驚豔。
然而這部天下第一劇卻不是描述美好、堅貞的愛情,反而是一個殘破的愛情,一段殘酷的虐殺。劇中女主角受到死亡詛咒,歌劇作家比才(George Bizet)也受到生前不被肯定的厄運。如今不管劇中人物還是這部作品,魅力卻隨歲月增長。「卡門」一詞已成為自由、獨立女性的代名詞。
其實過去千百年間,女性的社會角色和地位始終是不公平的。男性處處留情,被稱為風流瀟灑;抗拒主流價值,被稱為有獨立風骨。反之,如果女性多情,則被稱為放蕩;不服從社會規範,就被稱為有違倫常。然而,無論在什麼時代,有兩件事永遠讓男性束手。其一是無法抗拒的女性魅力,其二是女性自主意志。當這兩件元素無法滿足或馴服時,男性往往由愛生恨,心中受著痛苦折磨,用各種惡毒字眼來形容這類女性,一如劇中主角唐荷西的說法,稱之為「惡魔」。
小說原著梅里美(Prosper Merimee, 1803-1870)成功的用短篇小說,把這個讓億萬男性咬牙切齒的女性,結晶為一個角色~「卡門」(Carmen)。
從此,所有男性的怨懟有了投射對象。他們欣賞卡門的美豔,享受被她誘惑時迷醉的快感。然而對於無法占有的女性,男性總存有某種程度的獸性,壓抑在矛盾對立的人性道德力量之下。當自己受到背棄、處於絕望之境時,只能訴諸唯一的發洩手段~消滅。用利刃終結卡門的生命,宛如一種驅魔過程,夾雜著苦痛的快感。
「卡門」一詞在西班牙文中,本帶有「魔力」和「音樂」的涵意,似乎宿命的暗喻著她必須要用音樂來還魂詮釋。比才歌劇的成功,也許就是冥冥中應和著這個天命。「卡門」這個潛藏人心暗處的女魔,於十九世紀中顯身人間,標註著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,女性地位抬頭與轉變的關鍵點。當舊道德框架逐漸被移除後,本劇果然得到一面倒的肯定與喜愛,儼然成為新思維的代言者。
誠然,「放蕩」、「魔鬼」的概念,是男性本位的看法。以今日開放的眼光來看,卡門為何不能選擇愛或不愛?為何不能挑選愛的方式?小說和歌劇都出自男性之手,動機似無宣揚女性主義的意思,但兩位創作者卻很有默契的,以一種寫實、不帶批判的手法來描述人物典型,才讓主人翁得到逼真傳神的生命,世世代代活躍重生於世界各角落。
現在,形容卡門的詞句已經改變。更多人留意到,卡門已不該再稱為「蕩婦」,反而更多人接受她的聰慧、獨立與自由,基本上已經擺脫了負面的形象。卡門美麗、性感,卻又難追求,是個自由飛翔的鳥兒,頂多只讓那些占有慾強烈的男子恨得牙癢癢,本人何罪之有?
無怪乎,當年哲學家尼采堂而皇之把它列為最喜愛的歌劇,他在這部劇中找到當時藝術作品中所沒有的率真與自然,感受到比矯情作品更強大的震撼力。當年寫下的評語,如今得到驗証:「我第二十次聽了比才的傑作!…這樣的作品多麼使人感到完滿!它是靈巧的、細緻的、幻想的;同時是受歡迎的。…聽的人自己也變成一個「傑作」。每次聽《卡門》,我就似乎覺得自己更是一個哲學家。…」
「卡門」已經成為一種普世共通的「概念」(Concept),象徵「女性的自主與魅力」,不再是一個單純的異國故事。於是不同時期的人們,用各種不同形式的藝術重新詮釋它,不斷反芻「卡門」帶給人們對情愛的啟示。包括戲劇、舞蹈、器樂、音樂劇場…,總數更是多到不可勝數。個人認為隨著時代和觀念改變,卡門的傳承改編還會接續下去,代表人們對同一議題的不同觀察表述。
妄言一部劇可以回答或解決世間男女長年的疑惑,那是絕無可能的。但我們將仿照前輩的精妙手法,客觀傳神的表現,讓「卡門」成為永遠的一面鏡,藉由它,男女都能直視自己的慾望,感受愛情帶來的歡愉和苦惱,同時刺激出更多的思考。人生修為,既無捷徑也無人可替,如尼采所說,希望看過卡門的男男女女,都能增長智慧,成為浪漫而調適自如的愛情哲學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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